十六軒

從小，我對味道很敏感。
不是過敏，是敏感。

學生時代，上體育課，
大家會很習慣性地將衣服脫下來掛在籃球架上，
等到下課時，一哄而散，
我總是抱著那一堆衣服，
一件件聞，再一件件交還回去。

當老師後，我無法憑藉著花色記住哪件衣服是誰的，
但我會用聞的，聞出是哪個孩子又忘了把衣服帶回家。

我總是用味道在提取記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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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，住在宿舍的我們，
每天的5-7點，就是大家輪流洗澡和煮飯的時間。

那時候的我，非常迷戀你洗完澡後的香味。
有時我在一樓煮飯，會暗暗期待你洗完澡出來，
然後在吃飯時享受整個空間、你洗完澡的香味。

又或者，我在二樓等候洗澡呼喚時，
只要你踏出廁所門，你的香味總比你的叫喊更早告訴我：換我洗澡了。

" 唐老師，你用的是哪牌沐浴乳啊？好香喔！"
這句話怎麼問都太調情，所以我從未問出口。

直到在一起時，才知道你用的是竹炭口味的澎澎MAN沐浴乳。

那時的我，愛的不是你，是你的沐浴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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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月底，天氣漸漸轉熱，
宿舍的客廳卻非常涼爽。
你真誠的建議我，到客廳讀書，
避免因為太熱而靜不下心。

那時，我讀書、你泡茶、孟玲也抱著書在旁邊看。
你們總是陪伴我到八點，再各自回房。

漸漸的，孟玲回房時，你會繼續坐在我對面的沙發。
" 阿呀！我大勝利啊！" 你的手機不停因為玩神來也大老二而呼喚。
" 你一定要在這裡玩嗎？" 我從書堆中怒瞪著你。
" 我陪你念書耶！" 你用一種很挑釁的眼神回應我。
" 如果我沒考上，一定就是你害的 "
你總是要再多鬧我幾次，才回房間。

漸漸的，你會在我準備上樓時，從房間出來，
坐在我對面的沙發，和我聊兩句話。

漸漸的，你會在我準備上樓前一小時，從房間出來，
坐在我後面的沙發，我們的距離不到一公尺。
" 你是有沒有在念書啊？這阿摩的分數也太爛 " 
" 喔！不錯喔，今天考比較高。 "
" 怎麼變成在看墾丁？不是要考試？"
你總是身體往前傾，看我筆電上的東西，
30公分的距離，除了沐浴乳，已經能清楚聞到屬於你的特殊的味道。

但我不討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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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 你知道嗎？其實我超愛你的味道。"
這是在一起之後，我才透露出來的祕密。
" 可是學生都說很臭耶！那是汗臭味耶！"
你用一個很不可置信的眼神說。
"可是我聞了覺得很安心啊！"
說完，還將鼻子用力貼在你的身上，大力地吸了一口。
" 你是張庫奇嗎？"

" 超香的 " 我傻笑著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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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 我覺得，我回家之後很想你就睡不好，
我應該要帶個什麼東西當你的化身，帶回家陪我睡覺。"

說完我在你的洗衣籃裡，瘋狂地翻找你的衣服。

" 那一籃是髒的耶！你去翻洗好的那一籃啦！"

" 我就是要找沒洗過的阿！ "

噁心如我，帶著一件髒衣服回家，
等到聞到覺得味道不夠，還會拿去跟你再換一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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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生病了之後，或許是藥物的關係，
身上的味道漸漸地變了。

但每每將你從床上抱起時，
我還是會多停留幾秒鐘，
深深享受你的味道。

" 拱公還香香的嗎？ " 你氣若游絲地問我。
" 恩 " 我埋在你肩窩，哽咽地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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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月16日，我為你洗好澡後，
讓你穿上深藍色、上面有叢林的T恤。

3月17日，你陷入沉沉的昏睡。

3月18日，和看護協力將你擦好身體，
看護問我：要不要幫他換個衣服？

只見看護熟練的將你的衣服脫下，
再換上白色、上面有錨的T恤。

下午，你走了。

唯一留下你的味道的，是那件你換下的深藍色T恤。

我緊緊地將它抱著，在每一個夜晚。

我深深地聞著上面殘留的你的氣味，
就好像你依然陪著我一樣。

像我們剛交往時那樣。